商人与收藏

龙武生

嘉德国际创始人陈东升在《一槌定音：我与嘉德二十年》一书中表示，20年来，国人对艺术的了解和欣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定会出现新的严肃收藏家。

[ 1993年以前，内地还没有形成文物艺术品的民间交易市场的时候，在香港、台湾早已经有了一批成熟的收藏家，以台湾清玩雅集和香港敏求精舍为代表。 ]

[ 内地市场从无到有至今20年都还处在成长阶段，大多数客人既是买家又是卖家，投资意识强，至今还没有形成真正成熟的收藏家群体，或者严肃的收藏家群体。 ]

[ 机构收藏在西方市场上起到很大的稳定市场的作用，但国内的机构收藏跟私人藏家的状况很相近，很多是以基金的面貌出现的，不是真正的收藏，是这个行当里的炒家和投资家。 ]

中国书画艺术起源早，发展时间长，艺术魅力震撼后世，这中间历代名家书画至今存世的作品真是片纸万金。艺术的发展时间长，和它相伴的收藏历史当然也很长，自古拥有这些艺术瑰宝就是拥有财富的象征，从皇帝到文人士大夫精英，从富豪大贾到民间收藏家，收藏历久不衰，收藏故事流传至今。每朝每代都有大收藏家，时间长了好东西太多，被分为了各种门类，收藏也有了方向，有的藏品在一个家族中被世代相传，有的经过不同的大藏家之手，流传有序。因为价值取向不同，古今收藏变化极大，但被历代都追捧的在今天一定是珍品。

新中国成立后，一些高级领导干部和大知识分子，同样是热爱收藏的大收藏家、大鉴赏家。康生、李一氓、李初犁、郭沫若、陈毅、田家英、邓拓、孙大光、朱光、吴南生、欧初、王力、辛冠洁、夏衍等，都是专家。他们热爱文物，收入高，加上当时文物价格很低，所以他们都有收藏。邓拓是古画收藏大家，60年代因为收了苏轼的《潇湘竹石图》惹了麻烦，人家说他跟国家抢文物。他为了买这个画卖掉了一件自己的藏品，也被说成倒卖文物。康生是大书法家，真草隶篆都精通，收藏以砚台和善本书为主，不藏字画，他的砚台收藏堪比乾隆皇帝，最后全部捐给了故宫博物院。辛冠洁和王力曾经给我讲他们当年的故事，一到星期天休息，他们几个人先到王府井的北京画店，再到琉璃厂转一圈，最后在西绒线胡同的四川饭店一起吃饭，只点一汤，海参鱼翅很多好东西做的一个汤。后来少奇同志批评他们玩物丧志。他们都有很好的收藏，很多的故事。

1993年以前，内地还没有形成文物艺术品的民间交易市场的时候，在香港、台湾早已经有了一批成熟的收藏家，他们的收藏比内地早几十年，拥有真正的藏家群体，特别以著名的台湾清玩雅集和香港敏求精舍为代表，是华人收藏界声名卓著的收藏组织。

我很敬重清玩雅集，他们的藏家都是台湾顶级大老板，真正有品位，他们每两个月聚一次，大家吃一顿饭交流一些心得，20年下来有五十多位成员。清玩雅集创始会长是蔡一鸣先生，他出生在大陆，1949年去了台湾，自己做贸易做起来的，在清玩雅集他年龄最大。台湾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继承得比我们好，蔡一鸣先生喜欢东方文化，通今博古，这些收藏家都是他带起来的。前些年中国大陆还不是那么发达的时候，台湾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台湾景色很美，形形色色的人令人目不暇接。那时候清玩雅集接待我的会长是陈启斌先生，他是大陆去的国民党的后代，我们俩结下特别深的友谊。那时虽然我在拍卖行，也已经在申请保险公司，我也跟他们谈保险公司的事。他们告诉我在台湾做保险公司的家族是最有钱的，觉得我这个保险公司未来不得了，可以说他们是看着我从嘉德到今天的成长。清玩雅集对中国瓷器市场贡献很大，元大集团的马志玲先生是瓷器世界大家。清玩雅集里林百里先生不仅是张大千、傅抱石的作品收藏天下第一，古画个人收藏也是天下第一。清玩雅集的历任会长除了前面提到的这几位，还有曹兴诚、骆锦明、许作钿、陈永泰、洪三雄、潘文华和翁明显先生，还有第一任秘书长徐政夫先生，他们都对嘉德帮助很大。蔡氏家族的国泰保险公司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跟蔡氏家族特别是蔡辰男、蔡辰洋、蔡宏图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与辰洋先生像兄弟一般。

香港的敏求精舍我也去过几次，那里都是建筑师、律师，都是香港最大的收藏家。徐展堂先生是个企业家，他是穷苦出身，自己打江山赚了很多钱，买了大量的瓷器，是天下第一瓷器收藏家。他在英国伦敦、美国、澳洲好几个地方都捐一百万美元，再拿很多瓷器做瓷器博物馆，对中国文物贡献挺大的。上海博物馆建造的时候，徐先生捐了一百万美元，还号召很多人捐助。香港的罗仲荣先生是我交往很深的朋友，他的梅洁楼汇聚了中国近现代书画精品，几乎就是中国近百年的绘画艺术史。他还积极推动M+美术馆和设计产业的发展，对香港的文化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

港台之外的海外华人藏家也不少，菲律宾的郑乔治先生是我很敬重的一个人，他的近现代收藏极佳，收藏了很多吴昌硕、傅抱石、齐白石等大家之作。他有一个徐悲鸿画的五只狮子站在富士山上，喻指美国、英国等五大战胜国站在富士山上把日本打败，和一个傅抱石按毛主席词意作的画，春风杨柳万千条和吴刚捧出桂花酒，都是不多见的题材。他是菲律宾最大的银行家，有一次他请我吃饭，宾客中有阿基诺夫人以及他的行长，也是现任财政部长。阿基诺夫人那个时候已经得了癌症，很憔悴，很瘦。郑先生有个保镖，是菲律宾人，跟了郑先生几十年，他跟我和王总（注：指嘉德国际总经理王雁南）说：“我跟郑先生的时间比他跟他老婆和我跟我老婆时间都长，走到哪都跟着他。”

内地市场从无到有至今20年都还处在成长阶段，大多数客人既是买家又是卖家，投资意识强，至今还没有形成真正成熟的收藏家群体，或者严肃的收藏家群体。20年来在买卖中，很多人对艺术的了解和欣赏发生很大变化，他们手里积累了很多非常重要的精品，当中一定会出现新的严肃收藏家。刘益谦这个人很真诚，他是草根富翁，靠市场上打拼出来的，跟当官的没关系。嘉德首拍他就花7万买了郭沫若的书法，第二次拍卖又跟别人合伙买了陈逸飞的油画《山地风》，是跟国内市场一起成长起来的收藏家。他和夫人王薇的收藏从古代书画到当代艺术，是国内收藏面最广、收藏佳品最多的藏家之一。赵心原来是机关干部，下海早，做煤生意发了财，现在是职业收藏家，在行里的人缘很好。早时候他买了很多东西，收藏包括古代书画、古董瓷器等很多精品。我们举办过赵心的道光官窑两场拍卖，大家都来捧场，都是百分之百成交。他收藏的皇家东西最好，现在应该是皇家货天下收藏第一。郑见明先生独到精深，是投资收藏界的奇才，做事低调，品位鉴赏不凡。新疆的孙广信做矿，做汽车销售，做天然气，生意做得很大，他收了很多大东西，包括徐悲鸿的《九州无事乐耕耘》等，是这个市场最强劲的买家之一。万达的王健林也是很大的藏家。浙江的鳗鱼王徐先生收瓷器很坚定，也相当有水准。在北京的书画收藏家刘文杰、瓷器收藏家马未都、古书收藏家田涛和家具收藏家张德祥，早年被称为收藏界的“京城四少”，非常突出。田家青先生对嘉德的家具拍卖给予过很多指导，他的收藏也在嘉德做了两次成功的拍卖。收藏方面得到很多优秀企业家的支持，他们的参与对市场起到很重要的推动作用，王中军、王兵、胡祖六和张利平都有收藏，马云和史玉柱也都有油画收藏，对油画兴趣很大，史玉柱专收美女画。

这些大藏家当中有些人是要做博物馆的。2012年底刘益谦、王薇夫妇在上海的第一家美术馆—上海龙美术馆正式挂牌，国内很多拍卖行同行、大藏家、上海市政府官员和众多著名当代艺术家总共1000多人出席开幕式。我和夫人孔东梅专程出席了他的开幕仪式。龙美术馆坐落在浦东，从一层到四层，从当代艺术到新中国美术到近现代书画和古代文物，展示了中国民间收藏的强大实力。刘益谦也很激动，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做到了！”上海市政府对他们很支持，给地让他们在浦西再建一个龙当代美术馆，民间美术馆成为一个城市文化的亮点，对上海城市文化发展作了贡献，刘益谦夫妇很了不起。听说孙广信未来也要做一个博物馆，包铭山帮孙老板掌眼，做了很多工作。后来国内涌现出许多新的买家，我因为主要精力放在保险和金融上，跟他们接触少了许多。

除了私人藏家，还有一类非常重要的就是机构收藏了。机构收藏在西方市场上起到很大的稳定市场的作用，但国内的机构收藏跟私人藏家的状况很相近，很多是以基金的面貌出现的，不是真正的收藏，是这个行当里的炒家和投资家。

中国拍卖一下子能成功，后来我总结就是因为有一个成熟的港台市场，好东西都被他们买走，到“非典”后，内地买家崛起，市场上涨。中国的富翁形成时间短，真正的企业家还没进这个圈子。在西方有实力的企业家很多都做收藏，比尔·盖茨做收藏，跟比尔·盖茨一块的艾伦也买古董；雅虎的杨致远买书法。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要在大陆搞一个清玩雅集。收藏家群体很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个拍卖市场的发展，我们要感谢他们。

（本文选自陈东升著《一槌定音：我与嘉德二十年》，原标题为《收藏家》。《一槌定音》是嘉德国际创始人陈东升带有自传性质的写作，回忆了其如何一步步积累资源，开设中国第一家现代企业制度下的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历程。正是在这20年间，中国艺术品拍卖业从无到有，如今内地拍卖业的格局与一部分行业规则，都能在其中找到源头。）

作者：陈东升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2014-06-20

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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