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荐茗：抢救下来的那些“纸片”

龙武生

    张荐茗，上海历史文化宣传者，影像艺术家。收藏有梳妆台、风琴、电风扇等老上海物件以及老油画、海报、传单、古籍文献等。
　　无论如今的新社会几次三番进行“旧貌换新颜”的粉饰和改造，上海南市老城厢的犄角旮旯里埋伏着的诸多故事照旧以新一代的面貌悄悄生长与流转。平平常常一个开门的店面，转弯抹角的木头楼梯，一抬首，昂着头的飞檐，木窗棂里冷不丁传出的几声柔媚的评弹调子还衬着唱针摩擦胶木的沙沙声，张荐茗的“老上海茶馆”隐匿在周遭五湖四海口音带来的市井声里。一层楼面随处摆放着他收藏的老上海物件，梳妆台、风琴、电风扇、温度计、电冰箱、灭火器、按摩器、打字机、刨冰机等等，每一件擦拭整修之后都还能派上用场，墙上张贴着不知名的老油画、海报、照片、传单，布告栏里有一张晚清民国时期的男女通缉犯肖像照集合。一个绝大部分1960年代之后生人从未见识过的立式烟灰缸孤鹜般竖在脚边，虽然抽烟的人日渐稀少。
　　起先，张荐茗是一位生意人，1980年代开始收集古籍，那些所谓的古籍，上溯到最古，也不过是清末民初的版本。福州路上的第一家旧书店就是张荐铭所开，占据了两个门面，一年之后，因为租金太贵而作罢。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有讲述上海历史的书，30年前同类书籍并不多，旧上海的旖旎繁华梦，留存于老人们的口头相传，于是，遇见这些书张荐茗就会留一些下来自己翻翻看看，留得多了，便一点点开始收集有关老上海的物事——地图、照片，收有关上海的一切。现在，光收藏的旧上海旗袍，就有两百多件，去年市里办旗袍展，还问他借了不少展品。
　　三十年前，张荐茗是最早收民国老油画的人之一，还幸运地收到过周碧初的作品，“那时候收到的东西，用火车一箱一箱地往上海运。我到外面去，就跟人说只要是民国油画就1000元一幅收回来，有名的画家之作再另加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通过各种渠道收到的版画就有800多幅。以前这些东西不值钱，1000元是个大数目，只要给出的数目足够大，人家当然愿意卖给你。”
　　有上海社科院的教授听闻张荐茗专门收藏老上海物事，还捐赠了不少书籍给他。“古籍的赝品少，但是初版本和二版三版的价格相差很多，有些人手法高明是可以做出来的，把二版三版的做成初版的。但是仿得再好，也是有破绽。其实交易应该以公平为主，不要骗人家，价钱可以谈。可是总归会遇到假的，只能闷掉。”
　　照片、地图、传单、不知名的油画，这些前几年看起来不起眼的“纸片”上，留存的是昔日上海的民间生活信息。多年前上海图书馆搬家，有人收了其中一些老照片给张荐茗看，张荐茗觉得好，再去追，却已来不及，前面一船的东西，已经进了造纸厂融浆。“在图书馆，这些东西没有存档也没有记录，有记录的不能丢，丢的是来不及整理的。以前没人知晓这些旧纸片的价值。抢救出来靠什么？就靠钱啊！”提起这件事，张荐茗不免扼腕，“我对物有珍惜之情，每件东西都有生命力，需要尊敬。那时候人们去档案馆查资料需要照片，接待人员就随手在身边拿起一张问他是不是，还没有老照片的概念啊。那时候，就像把北京城墙推倒，是推翻一切，造就一个新世界的风尚。”
　　张荐茗的藏品中，有江青的摄影作品，也有丁悚（丁聪之父）拍摄的裸女照片，即使在当下看来也堪称先锋。2008年前后，张荐茗买了很多老上海的摄影作品，直到拍卖场上出现了相同的照片，才恍悟是谁的作品。“其中有来自上海图片中心的很多照片，外滩源改造时图片中心撤销，流传出来，有人看中买下来，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就问我要不要，当时没人买，我抢下来一黄鱼车，都有底片的，当然其中也有重复的，买了就买了。这都是城市资源。” 张荐茗还买了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新闻照片，买了就放在那里，好几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价值。
　　现在，哪怕是上海档案馆开展览也要问张荐茗借展品。
　　“每样物事都有磁场，有‘赫兹’发出来，心理学上就有这么一个说法。现在，外滩也正在失去上海的味道，气场被打乱了。面对老物件，会觉得，我们都逝去了，而它们还存在着，人生会有许多反省。老物件让人产生敬畏，要物尽其用。我很佩服甘地，几件简陋的东西就能度日，那才是真正的放下。每个人的欲望都很多，欲望最多，最穷。”
　　红楼梦的主题馆、海宁名人馆、顾村“文革”物件收藏馆，这些都在张荐茗的计划中，他处理自己上万件藏品的计划十分庞杂，稍微想个创意，便能把这些旧日上海的东西给串起来。然而，张荐茗最喜欢的，是把茶馆冠以当代艺术的“装置作品”之名——窗外的市井人声，窗内的昏黄灯光，墙上的过去流年，坐在其中，空间就被放大，空间的无尽中，令置身其间的人有种不确定的恍惚感。但，留言簿上留下的，尽是些南来北往的爱情故事。
原创作者：徐佳和    来源：东方早报    2014-02-17

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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