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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手书 图/纵横
冰心老人作为“五四”时期我国现代文化第一代拓荒者,更是传播自由、民主、平等、博爱思潮的先行者。从青年时代直到暮年,孜孜不倦,终生不渝。我有幸在她的中年和晚年,常常得到教诲,耳濡目染,终身难忘。近些年来不时翻阅老人遗下的手简,想见音容笑貌,缅怀之际,更感到阵阵温馨和幸福。现在拈出几题,供读者从一些小事领略老人的风范。
“无士则如何”
尊重知识,尊重科学技术,尊重人才,在新的历史时期终于从一般性的号召落实为一系列的行动和措施,成为从上到下的风尚,这是最令人喜悦和兴奋的事。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邓小平同志就一再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提出要尊重知识分子,“要把文化大革命时的 ‘老九’提到第一”,并且指出“是作为一个战略方针,一个战略措施来说的”。我们总算结束“知识分子最无知识”、“知识越多越反动”之类的昏话,走出了鄙视知识和人才的歧途。几乎在同一时期,作为老一辈知识分子,特别是作为以先进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中国民主促进会的领导人,冰心老人也一再提出:中央领导人常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兵不安,那么,无士怎么样呢?
“士,就是知识、文化、科学、教育,就是知识分子,就是人才。”
她在全国政协会上提出这个问题,有的报刊发表了,很快就得到广泛而热烈的响应,都来作“无士则如何”的答案,可见这个问题及时地提到了人们心上。
我那时已经离开报纸工作岗位,受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之托,同京中几位朋友一起编《散文世界》月刊。我们都想请冰心这位散文界老前辈又是刊物顾问在杂志上开辟—个散文随笔专栏。1988年秋,我去信建议她就前些时提的这个重要问题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 《无士则如何》。老人很高兴写这个题目,转来收到的读者来信:袁鹰同志:
这是“无士则如何”的三封回响。
您让我在《散文世界》上辟一栏的提议,想想现在还没有把握。我最近常常觉得倦得不得了,等过一阵子再说如何?祝好!
冰心 十月十九、一九八八
那三封寄给老人的来信,分别来自江西、黑龙江和四川,写信人好像是教师和科技工作者。他们从自身经历和感受,响应冰心老人的呼吁,回答老人提出的问题:“无士则如何?”他们之中,两位回答:“无士不兴。”一位回答“无士不昌。”意思是相同的:没有“士”,国家不可能振兴昌盛,科学、教育、文化不可能发展繁荣,改革开放不可能深入进行,现代化也不可能成功。他们的意思与老人提出问题的初衷完全一致,实在也是广大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声。看到这三封信,我即致信老人,建议她在这基础上整理成文。很快就收到回信:袁鹰同志:
信收到。您要把那三封信整理成篇,我很赞成,不必给我看了。“你办事,我放心。”一笑!
附上相片三张和《想到就写》第一篇,随便登在哪里。祝好!
冰心 十、卅一、一九八八
我按照她的意思整理成一篇随笔初稿,寄请老人阅定。几天后她即寄回:袁鹰同志:
我又有了一篇 《想到就写》,并从“政协”又转来一封信,刚要寄出,得您信,极感。看样子《无士则如何?》的信,还有得来,不如先压一压如何?祝好!
冰心十一、四、一九八八
遵照老人嘱咐,这篇文章压了三四个月,到次年4月才在《散文世界》发表,《人民日报》副刊在4月6日转载。
这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正像老人说的:信虽是写给她个人的,谈论的却是全社会、全民族关心和应该关心的大事。江西南昌油脂化工厂陈水根说得好:“任何民族都需要有一精神支柱,尤其是当今改革开放的时代,尤显重要。这支柱的建造需要全民族的文化素质与道德修养凝聚,舍此别无他路。因此,重视文化知识,重视道德修养,重视知识分子,提高教师的社会地位,是势在必行、理所当然的事。”
冰心老人转录了三位读者的信后,语重心长地说:“他们三位身在天南地北,却不约而同地说了同一个意思。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也似乎无需再多说什么了。我只希望领导者和领导部门谛听一下普通群众、普通知识分子的心声,更要重视‘无士’的严重而深远的后果。‘殷鉴不远’,只要回想一下十年大乱中践踏知识、摧残知识分子、大革文化命所造成的灾难,还不清楚吗?”那年正是“五四”运动七十周年,老人又提到七十年前一批思想界、文化界先锋人物高举民主和科学大旗,揭开中国现代史的辉煌史页:“时隔七十年,我们今天还是要大声疾呼:要让德(民主)先生、赛(科学)先生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果不重视‘士’,不重视科学、教育、文化,德先生和赛先生就成了空谈,现代化也会流于纸上谈兵。”
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老人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仍跃然纸上。而我们仍然要大声疾呼重视科学和民主,依然要高举“五四”大旗,反对愚昧,反对专制,使人增添无限感慨。
永恒的慈母爱
1999年,听到冰心老人远行消息的那天早晨,我们全家人都陷入沉重的哀恸中。冰心是我们家三代人都熟悉和尊敬的名字,三代人先后都是她的读者。冰心老人以真挚真诚的爱心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她一生总是将母爱像春天细雨似的洒到一切比她年轻的人心上。那是最美好、最纯真的感情,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前提的感情。
这些年来,我每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她问的谈的最多的,并不是文学创作和文坛活动,也不是儿童文学,而是政治动向和社会问题。最使她忧思如焚的是上上下下腐败现象屡禁不止,花样翻新,公款吃喝,挥金如土。最使她痛心疾首、念念不忘的就是儿童教育中的积弊难除,小学生书包沉重,睡眠不足,许多乡村教师衣食艰苦、住房简陋。有一次我对她说起许多农村小学经费无着,有首歌谣说:“泥屋子,泥台子,坐着一群泥孩子。”她立即打断,神色黯然:“我前几年就听说了,心里真难受。也不晓得现在有多少改进?不能光看电视里那些花花哨哨的东西。”停了一会儿,她又忿忿地说:“我真不懂,有那么多钱盖一座座楼堂馆所、高级别墅,为什么就不能花一点零头修一修农村小学校?”
1989年10月下旬的一天,我去看望老人,说完正事,随意谈天。老人问我今年多大了,我不好意思地回答:“不瞒您说,今天恰好是我六十五岁生日。”老人笑起来:“那可巧了,该送你一点礼物。”我连忙说:“礼物不敢当,您写几个字给我作纪念吧。”她一边说“那好办”,一边随手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就写了两行:
海阔天高气象
风光月霁襟怀
袁鹰同志生日
冰心 十、廿八、一九八九
写完,她又问起我身体近况,抚摸我的手,再三叮嘱要注意饮食起居,不要太劳累,不要着凉受风寒。说着,转身从身后橱柜里取了一小瓶英国牛肉汁,说是别人送她的,要我带回去“滋补滋补”,还说:“我不爱吃这种东西,你拿去吧!”神情就跟对子女说话一样。牛肉汁早已吃完,那只造型有点别致的空瓶我一直留着,看到它,便想起老人的笑脸。而我从这位慈母博大的胸怀和精湛的文品中得到的滋补,更是受用终生。
此后不久,我去信禀告老人,《散文世界》接到领导单位正式通知,同另三家刊物一起停刊,并引用了“无可奈何花落去”那句宋词。在信上我称她为“敬爱的妈妈”,老人回信说:袁鹰同志:
您什么时候又从朋友变成我的儿子了?您真不该称我妈妈!———相片均拜领,谢谢!
天气是冷了,可是我住处暖气很好,棉衣穿不住了。
《散文世界》等四个刊物停刊是意中事。但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总归还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时候,我们落得休息一下。您祝我健康长寿,我长寿而并不太健康(行动不便是一大痛苦,什么事自己都做不了主),长寿便是长受(罪),奈何?有空来谈谈吧!
祝双安冰心 十一、廿九、一九八九
我赶紧再去信表明:我从童年时代就一直从您的作品中吮吸真挚、纯洁的母爱,如同吮吸母亲的乳汁,您怎么不是我的妈妈呢?而且您比我的母亲还年长四岁,比我年长二十四岁,是“名正言顺”的妈妈。但是老人仍不接受,来信仍写“××同志”,赠书作仍题“××老友正”。1991年,我应约参加南京《青春》杂志以中秋明月为题的征文评奖,给老人去信问她有无兴趣题几个字,信上仍尊称“妈妈”。这次回信,她什么称呼也不用了,直率而亲切:袁鹰:
为什么叫我“妈妈”呢?叫“大姐”不是使我年轻吗?
正读你的散文,又让我为明月奖题字,我素爱纳兰词,匆书奉上,匆祝暑安!
冰心 八、十四、一九九八
在老人身边,总感到一位深情慈祥的妈妈在关照、督促我。去看望时,她总要问我近来又写了些什么,责怪我为什么很少给孩子们写了。我说现在跟儿童接触很少,不大了解他们。老人立即说:这不是理由,你可以跟他们通信呀!我到现在还常常收到小朋友们的信。我听了除了惭愧以外,自然无话可说。
直到现在,每天坐在书桌前,看到老人写给我的那两句题字,我总感到她还安详地坐在我的面前,微笑地注视着。我也仍然从心底叫一声“敬爱的妈妈”!
润物细无声
这里的一组冰心老人书简都不是长信,几十个字,一百多字,说到的也全是小事。但是,字里行间都流淌着老人对朋友对后辈真挚的关注和爱护,如同二月的春雨,绵绵细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丝丝滴滴都渗透心田。袁鹰同志:
得来信,极其高兴!好久不见了,天气太热,我又走不动,也不敢劳动您来,有许多话真想当面谈!
我情绪的确不太好。故旧凋零,几乎天天得到讣告,昨天得一封美国信,也是朋友逝世的消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散文世界》稿附上,长了些。“四十周年”我写了一篇《一饭难忘》给了《群言》(他们老来约稿),是关于周总理的事。《散文世界》上,我就不凑热闹了,请原谅!祝你好!
冰心八、十二、一九八九
1989年春夏之交那一段日子,老人同许多人一样,心情确实不好。
那年5月初,她写了一篇《痛悼*****同志》,文章虽然只有五百来字,感情却很深。前面说:涌上心头的是《诗经》里两句“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后而说:“他深入群众,做人民的知心朋友,他和敬爱的周总理一样,会永远地活在亿万中国人民的心中。我认为一个人生在世上,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死亡就不是生命的界限了。”
才过四天,她寄来悼念被她称为“可爱的年轻的儿童文学家”刘厚明的文章 《又走了一位不该走的人》。厚明是在去参加*****同志追悼大会途中猝然发病抢救不及去世的。老人哀伤地写道:“厚明,你不该走,更不该不见我一面就悄没声地走了,你对不起我!”
7月,她的老朋友金近和周扬又先后远行。金近去世,使她哀伤落泪。她很器重金近,尤其赞誉金近的诚挚、质朴,对儿童的了解十分深切而亲切,“是一个不但热爱儿童,而且理解儿童的作家”。金近的家乡浙江上虞为他立墓时,冰心老人特为写了墓碑“你为小苗洒上泉水”。1990年夏天,在上虞东山的松柏丛中竖起这块用金字镌刻的墓碑时,我们许多在场的朋友和少先队员们都忍不住潸然落泪。为小苗洒下泉水的人虽然走了,但小苗很快就会长成大树的。
在有一封信末,老人写了一句“府上想都安吉?”过去信上极少有的。在那个满城风雨的日子,慈母般的殷殷关注尤其叫人感佩不已。
原创作者:袁鹰 来源:纵横 201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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