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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著名作家和学者钱钟书开始着手《管锥编》的撰写,他觉得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于是每天都翻阅大量的古代文献。有一天,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人们常说的“破镜重圆”,这句话在《太平广记·杨素》里有记载,在隋代笑话集《启颜录》里也有“坠地分两片”的提法。那么古铜镜能不能被摔成两半儿呢?因为你摔不成两半儿,就没有后来的破镜重圆一说。一般人的思维是不会计较,可钱钟书不是这样,他就是一个对学术较真的人。于是,他想着想着,就拿起书柜上的一面铜镜,重重地摔在地上。夫人杨绛跑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的是铜镜被摔在地上,这是钱钟书最珍贵的物件,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钱钟书不管杨绛,而是捡起铜镜仔细地察看,结果铜镜完好无损,于是自言自语,怎么没有摔成两半呢?杨绛顿时明白了钱钟书的意思,就问你是不是想验证一下?说完扑哧一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是个痴老头。说完就走了,这也就是杨绛,换一般人还不得跟钱钟书疯了,铜镜那么值钱,你为了所谓的验证就朝地上狠摔呀。钱钟书没有因为铜镜未被摔成两半儿就放弃了,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十几面古镜都拿出来,一个个地朝地上狠劲地摔,摔得满地都是。杨绛就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她知道是拦不住的,钱钟书就是这么一个认真的人。再说钱钟书看着满地的古镜,没有一面被摔成裂痕,于是他认为古铜镜并非这么脆弱,他把自己体验的过程,写在了《管锥编》里。
天津的书法家陈骧龙是我朋友,有时候到他家作客,看他写书法,写着写着不满意就随手扔掉,纸篓里都是他扔的东西。我不太懂得书法,有时候觉得挺不错的,但对他来说就是没写好。后来我看见他写好的书法,跟他扔掉的也差不多,就纳闷地问,我没看出你扔的和你写好的有什么区别。他笑了笑,对我解释,我扔的那张是跟这张差不多,但我的气不顺,写得不流畅。我也笑了,谁能看出你写的时候气顺不顺呀。陈骧龙摇头,我不管别人看得出看不出,我就是觉得气不顺的时候写得别扭,写字是跟内气有关系的,内气流通了,字就跟着一气呵成。
这句话也说中了我,我写作的时候虽然没有气跟着,但也有精神是不是集中在你的思维里。我经常觉得写不顺的时候,就硬着头皮接着写,我不愿意自己写完的东西作废了,即便不满意也舍不得扔掉。后来,我碰到一位文友,他跟我说,他把写了两万字的东西在电脑里删除了。我一惊,忙问,为什么?他回答,写得不好,我怕我舍不得留着,就在电脑里用了删除,那就是你再想找回来都不可能了。我追问,就真的没写好吗?他说,真的没有写好,人物语言都不对了。我很惭愧,我真的做不到这种大义灭亲的事情,写了两万字的东西就给删除了,那是多大的勇气。我是1993年开始用电脑写作的,应该说是和牛伯成、桂雨清和张永琛一批最早的换笔者。以前用稿纸写作时,我不愿意稿纸上乱七八糟,写错了字或者需要修改就再写一张,总想让稿纸像是字帖一样。于是,我就不愿再去反复修改,因为再重写抄写一遍是很艰难的,三万字的中篇小说就得需要十几万字去誊写。有了电脑,我发现自己可以反复修改了,不知不觉中觉得写作有了一个飞跃。
我明白,任何东西都需要反复斟酌和修改,写作就是一个检验你是不是认真和投入的过程。钱钟书摔古镜就是这么一个对自己、对历史的负责任态度。我有时候看学生写的东西,错字连篇,我就对他们说,这么多错字你都不改,你这篇东西能写好吗?后来,我在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了一部随笔集。编辑是我好友,他那天给我打电话,毫不客气地说,你书里错字太多,你完全可以修改过来,自己的东西都不珍惜哪行啊。这句话说得我面红耳赤,放下电话好久没有平静下来。
前不久,有机会去了一趟东欧,在波兰听到当地朋友比达说了一件事。肖邦和李斯特是好朋友,只不过肖邦是波兰人,李斯特是匈牙利人。比达跟我说,李斯特的乐谱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可肖邦的乐谱只有他能看懂,就是改得一团糟,被他涂改得面目全非。李斯特问他为什么总是修改?他回答,我就是觉得不满意。有时候,肖邦给出版商寄去乐谱,走出家门又重新回来再修改,直到满意了再出去。后来,有熟知肖邦的朋友告诉我,肖邦的乐谱不是都一样,有时候同时有几份手稿,分别给他的德国、法国、英国出版商,并且每份都不相同。这又跟钱钟书的摔古镜一样,这个写完了不行,就再写一个,然后再写一个,一直到有了结果为止。我曾经把钱钟书和肖邦的故事讲给别人听,有人叹息地对我说,现在有多少人还这样,什么都是快,快得你目不暇接,快得你喘不过气,快得你今天早上的信息就被晚上冲掉了,快得你没有了自己。
想想有的快可以,但创作和学术是不能这么快的,它需要的是严谨,需要的是认真,需要的是全身心地投入。
原创作者:李治邦 来源:天津日报 2014-0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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